有不愿透露姓名的婕斯经销商告诉本刊记者：“婕斯在申牌过程中请过3波人来操作，但花了不少钱，却都没办成事，因此丧失信心，干脆放弃申牌了。”他本人从2012年开始做婕斯，一直听公司说要申牌，但一直没等到那一天，“每次当下级经销商问起，都只能搪塞过去。”

由于申牌之路行不通，婕斯干脆放弃申牌，一心走跨境电商模式。一方面，婕斯以跨境电商模式销售，不用在中国缴税，赚得盆满钵满；另一方面，由于宣称没在中国经营，又不是直销公司，还能避开监管。

正是婕斯的这种偷渡模式给境外直销企业进入中国树立了最差榜样，不但扰乱了市场秩序，不利于行业的健康发展，也损害了社会的利益。

老板

海内外劣迹斑斑

婕斯的问题远不止出现在中国，本刊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婕斯创办人有着大量涉传的黑历史，其经营企业的价值观令人瞠目结舌。

美国人温蒂·刘易斯和兰迪·雷夫妇宣称2009年创办了婕斯，立志成为全球抗衰老领域的领导者。但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2005年，他们还曾创办过一个叫燃料自由国际（Forever Freedom International）的直销公司，简称FFI，该公司主推MPG-CAP汽车加油宝产品，立志于改变地球环境，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早在2008年，FFI就开始向中国大陆市场进军。在没有注册公司、没有取得直销牌照、更没有向政府报备的情况下，FFI以香港为跳板，大肆在中国发展市场。当时，FFI节油宝项目也一度风靡中国大地，但其宣称的“大幅提升汽车行驶里程、有效降低75%废气排放”的功效备受质疑，且在多地涉传。

该项目甚至在美国本土都不受待见：美国商业促进会 （Better Business Bureaus）在官方网站(BBB.org)上将FFI公司用红色警告标为“不可靠公司”；美国欺诈报告(RipoffReport.com)网站则收集了大量消费者对FFI公司产品夸大宣传、甚至对燃油系统有害的欺诈投诉；维基百科（wikipedia）则认定FFI产品功效未获得任何书面证据支持，为虚假宣传；甚至，2007年9月，其总部所在地美国佛罗里达州总检察长比尔·麦科勒姆(Bill McCollum)亲自参与调查几十宗针对FFI公司的投诉，这些投诉来自不同的国家与族裔。

在这样的内外夹击中，这个号称产品和商机惠及全球215个国家和地区的事业平台不得不关闭，让全球数十万人的努力和投入付诸东流。但很快，婕斯环球控股公司应运而生，温蒂和兰迪夫妇从环保达人摇身变为抗衰救星，开启了另一场全球财富收割。

由于婕斯在中国的会员和经销商太多了，业绩体量太大了，难免引起媒体和监管部门的关注。婕斯相关的负面消息频频出现在众多媒体上。2016年4月，央视曾点名婕斯，称“神品”并无奇效，婕斯涉嫌非法传销。

2016年5月7日，《中国经营报》刊发《婕斯疑在华传销》的文章，质疑婕斯将“沛泉菁华”产品宣传为“可以治疗31种疾病，对癌症、糖尿病、冠心病、肝硬化甚至不孕不育均有奇效”，并大肆传播所谓名人明星服用此产品的图片，以及经营模式违反中国现有法律，涉嫌传销等。

商界名人、曾经罹患癌症的创新工场CEO李开复就曾是中招者之一。婕斯经销商在网络大量传播诸如“想知道李开复抗癌喝什么吗？婕斯沛泉菁华！”“李开复，拒绝放疗化疗、选择营养医学，九个月回到岗位起死回生”等虚假消息，导致李开复不得不于2016年2月21日公开在知乎个人网页上辟谣：“我喝的不是婕斯，是我的医生调的营养品。婕斯这样做虚假传销，实在很过分。”

但即使是李开复这样的网络超级大V，他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婕斯中国市场照样迅猛发展。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婕斯的中国公司说这是经销商自己瞎说，而美国总部根本不管不问。找不到追责的地方，李开复的公开谴责也毫无意义。

这就是婕斯公司的高明之处：出了问题都由经销商或中国管理层背锅，他们要的只是业绩。因此，他们至今坚持表示公司从来没有在中国大陆市场开展过经营，也就不足为怪。而在美国，专门披露虚假广告的非盈利组织TINA曾披露，2016年7月，婕斯曾受到100余名加州华人的集体诉讼，控告婕斯欺骗并鼓励他们在中国组织传销。此外，2018年10月12日，洛杉矶部分的婕斯会员向加州中区联邦地区法院提出群体诉讼，指称公司涉嫌推广具有争议性的传销活动、虚假广告、海外洗钱，会员参加活动现金付费，没有收据及账目不明。除了告公司，集体诉讼还点名告发参与婕斯的个人，指称他们在香港和澳门举办婕斯事业说明会活动，账目不清，赚取高额现金利润，再利用不同的人带现金及高价珠宝回美国，涉嫌违反了外国腐化法律FCPA，构成洗钱和逃税行为。

肖雪对记者表示，直到走私案发后她才明白一些事：“好的产品为什么不按正常渠道进来？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现在才知道，我们的经营居然涉嫌走私，太可怕了。”

据婕斯经销商李芮（化名）透露，婕斯的两位创始人对中国市场是持有偏见的，他们骨子里并不喜欢中国，也不喜欢中国人，“本来婕斯的高阶经销商就不多，两位老板都知道是哪些人，但他们从来没有主动与他们打过招呼或交流一下。”她认为，公司不跟中国高阶经销商交流，一方面是想维持神秘感，另外就是出了问题都拿不到有关美国总部的证据。据悉，在婕斯，中国经销商所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通过海外华人经销商传达的，从来没有见过公司官方的公开文件声明，包括针对走私事件的。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婕斯高阶经销商透露，自己曾经有幸和创始人夫妇同坐一辆旅游巴士，巴士司机问老板：“你们在中国生意这么好，会不会在中国建立工厂 ？”老板的答复是：“我们永远不会在中国建工厂，因为他们会偷走我们的技术。”美国老板没想到的是，大巴车上有中国人听得懂英文。当时该经销商就感觉受到了渗透到骨子里的歧视。而实际上，婕斯在美国也只是个纯粹的销售型公司，他们并没有自己的工厂，生产和技术都不是自己的。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正义永远不会缺席，但最难改变的其实是屡屡被收割的人心。

虽然现在婕斯还在艰难维持市场，但不知道温蒂夫妇会不会在某一天让婕斯重蹈FFI的覆辙。但可以料到的是，就算婕斯没有了，他们的新项目又会出来接盘。据悉，温蒂夫妇于2012年还创办了一个环球电信连接公司（Global Telecom Connect，简称GTC），该公司无论是地址还是客服电话都与FFI、婕斯完全一致。如果什么时候GTC又在中国内地火爆起来，读者也无需惊讶，只能怪中国韭菜过于茂盛，再烂的镰刀都可以来割几茬。

这个世界有没有因为温蒂夫妇而变好目前还一言难尽，但温蒂夫妇因为这个世界的人而变得盆满钵满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应对

甩锅中美关系和经理人

对于婕斯在中国的走私案，婕斯美国公司不可能不知情。

但自2019年7月走私案发生至今一年多，婕斯总部不但没有给出任何有效的应对措施，还甩锅给中美关系和大中华区管理层，说公司被查和物流延迟都是因为中美贸易战，等这阵风刮过去就好了；而走私案则完全是由大中华区管理层自己非法运作，与公司无关，不会影响中国市场。

有媒体报道，婕斯总裁曾在其美国年会上表示，婕斯不是直销企业，而是根基于美国的跨境电商，既不需要在中国投资设厂，也不需要申请直销经营许可证，更不需要接受中国直销监管。

就这样，婕斯在中国毫无顾忌地进行传销运营，货款从中国秒付到国外，产品从美国寄到中国，赚着中国人的钱，却逃避了纳税和监管，每逢处罚通常由经销商接受问责。这次爆发如此惊天大案，也只是给美国公司打工的中国经理人负责。远在美国的婕斯公司和温蒂夫妇，想的只是怎么尽力延续婕斯在中国市场的业绩。

同时，婕斯及其高层经销商通过各种说法和鼓励销售的政策稳定人心，想方设法留住经销商。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婕斯已放弃以合法身份进入中国。

本刊记者从婕斯经销处获悉，在2019年7月2日婕斯大中华区总裁李伟行等人被警方抓捕后，婕斯公司只说走私案与公司无关，是李伟行等三人的个人行为。2019年8月，在婕斯的台湾年会上，全球总裁Scott表示要在中国与一家响当当的直销公司合作，借牌照运作，正在洽谈，到10月份年会的时候就有结果了。而10月份本该在澳门举办的婕斯全球十周年暨大中华区年会，又临时改在泰国曼谷举办。在这次年会上，经销商并没有听到想要的结果，公司只说是在积极处理，到年底一定有结果。但到2019年年底，还是没有任何结果。紧接着，2020年1月央视新闻就报道了婕斯特大走私案。

婕斯经销商王志（化名）对本刊记者表示：“我没想到等了半年，就等到这个结果，被央视报道走私犯罪。我觉得走私这个事可不小，我可不能因为分享婕斯产品却成了协助走私犯罪！”当时，他就问上级领导人，公司为什么不来中国积极解决，该缴税缴税，该交罚款交罚款，把事解决不就行了吗？但是，该领导人明确表示：“婕斯公司不可能交罚款，金额太大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三条关于“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的规定：个人犯此罪，根据走私货物、物品偷逃应缴税额较大、巨大、特别巨大三种程度和其他情节严重程度，分别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偷逃应缴税额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如果单位犯此罪，“对单位判处罚金，并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就是说，走私案相关人员既要判处有期徒刑，还要缴纳偷逃应缴税额1～5倍的罚金。对于已经查实的55亿元走私案值来说，罚金也相当巨大。

根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2020年4月22日，婕斯（上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发生人员变更：法定代表人由Scott Alden Lewis（婕斯全球战略总裁）变更为Judith Kurley（职位执行董事），监事由Wendy Ruth Lewis（婕斯创始人）变更为Susan Medley Hallums，总经理人员未变，仍为李伟行。有经销商认为，这只是婕斯总部为了稳住中国经销商的缓兵之计。

经销商

云遮雾罩人心惶惶

婕斯美国总部不愿解决走私案，甚至放弃进入中国，但是却不肯放弃中国市场。

肖雪告诉本刊记者：“走私案曝光后，婕斯在中国的市场发生较大动荡，有大批经销商因为不愿同流合污，绝望地选择了离开，但仍有大量的经销商在国内外上级或自身既得利益的诱惑下继续开会、宣传，运作市场。”

据悉，婕斯在中国大陆的10个双钻级别高级经销商已经有5个选择了离开，主力流失近半，应该说对婕斯的市场影响是很大的。没离开的高级经销商为了自身眼前的既得利益苦苦支撑。而积极性最高的还是婕斯的海外华人经销商，他们为了维护其在中国市场的既得利益，并没有告诉经销商婕斯放弃进入中国市场的实情，毕竟市场只要一动就有奖金可拿。所以，目前婕斯市场上欺骗和谣言四起，未离开的经销商对离开的经销商不断诋毁，一片人心惶惶的局面。

“现在，市场上的很多消息都是海外经销商领导人发布的非官方消息。有很多虚假宣传，什么月底获牌啊，很快会在中国落地啊，一看就是假的。公司则从未发布官方的消息。”一位已经离开婕斯的经销商说，“我们这种执意离开婕斯的人，则被说成是见利忘义的叛徒。”

原婕斯经销商李芮（化名）告诉本刊记者，婕斯走私案曝光之后，婕斯公司从来没有对数十万中国经销商发布过官方声明，所有关于此事的辩解信息都是通过海外高层经销商来传递。而在这种情况下，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大量中国经销商和消费者仍在从婕斯美国官网订货，但因为原来的产品走私途径被切断，只能个人承担海外购物和长时间收不到货的风险。

记者从多位婕斯经销商和会员处了解到，目前，他们从婕斯官网购买的产品无法直接寄到国内，公司只给寄到华人市场运作比较好的新加坡或者马来西亚，然后由经销商自己通过各种渠道转运回国内，风险自负。由于国际转运时间很长，以及转运技术层面的原因，消费者有可能长时间都收不到货，市场运作非常困难。

李芮对本刊记者表示：“从去年7月走私案发后，半年内能收到货都很开心，有些货可能要等上一年。”